厄特根的母亲海鲁妮萨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音乐家，仅凭耳朵听力就能演奏任何键盘或弦乐器。 她经常购买当时最流行的音乐唱片，一到晚上，厄特根和他的哥哥奈苏海就会把唱片偷偷拿到自己的房间去听。 1932 年，奈苏海将艾哈迈德带到伦敦，去见凯伯·凯洛威和艾灵顿公爵。 厄特根在 2005 年接受采访时回忆道：“我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黑人，并且我从来没听到过如此美妙的音乐，那是一群身着白色燕尾服、风度翩翩的乐手，他们吹奏着令人不可思议的闪闪发光的小号。” 两年后，他的父亲被派到华盛顿特区，担任土耳其共和国第一任驻美大使，于是他对爵士乐就更加痴迷。

在华盛顿，厄特根就读于一所氛围纯净的私立男子学校，但他后来指出，他得到的“真正”教育是在霍华德剧院。 霍华德剧院位于当时可谓“黑人区”的中心，在那里，厄特根遇到了艾灵顿公爵、贝西伯爵、比莉·霍莉黛、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莱昂内尔·汉普顿。据《纽约时报》称，厄特根是请艾拉·菲茨杰拉德亲笔签名的第一人。

乔·戈特利布 / 国会图书馆

20 世纪 40 年代，厄特根经常邀请黑人及白人乐手在大使馆聚会。 这里一群人围绕着土耳其共和国创始人凯末尔·阿塔图尔克的半身像。 1947 年，厄特根创立了大西洋唱片公司。

厄特根和他的哥哥不惧白热化的种族政治的阻碍，在犹太人社区中心这个唯一允许黑人和白人乐手面对不同种族的观众同台演出的场所，举办了华盛顿的首场多种族音乐会。 之后，两人又做出惊人之举，邀请他们周六晚上曾观看的那些在霍华德剧院演出的乐手们到土耳其大使馆参加周日午餐会。 说服他们的父母并没费多大力气，尤其是他们热爱音乐的母亲，那些乐手自己也都欣然答应。在接受了身着白色外套的侍者的服务之后，这些乐手们聚集在使馆的宴会厅里即兴演奏。 在照相时，爵士乐明星们穿着缝制考究的双排扣西装，站在巨大的凯末尔·阿塔图尔克半身像前。 其中的一场多种族聚会激怒了美国南部的一名参议员，他向土耳其大使致函，信中写到：“有人看见一个有色人种从前门进入贵馆。 在我国，这种做法不应助长。” 大使回函称： 在我国，朋友都是从前门进入，但是若您要光临我馆，可以走后门。”  

1940 年，艾哈迈德 17 岁时，进入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圣约翰学院，学习艺术与文学、数学和哲学，并且每年学习一门新的语言。 1944 年 6 月，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四个月后，正当土耳其大使馆积极准备庆祝土耳其独立 21 周年的招待会时，61 岁的大使穆尼尔·厄特根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两个星期后，他与世长辞。

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土耳其大使与我私交甚厚，他溘然离世的消息令我深感悲痛。” 这位土耳其大使的遗体被保存在阿灵顿国家公墓，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由“密苏里”号美国军舰运回其家乡苏丹山。

面临外交与音乐事业之间的抉择，厄特根选择去追求自己内心的感受。 “我真正热爱的是音乐——爵士乐、蓝调，还有就是没事和人聚聚。 所以，我去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搬进了使馆附近的一套公寓，并流连于麦克斯·西尔弗曼在犹太人居住区开设的一家唱片店——“优品”音乐店——后来俗称为“瓦克西·马克西”，在那里，一张 78 转的老爵士乐唱片仅卖一角硬币，或者三张唱片售价二角五分硬币。 这家唱片店距霍华德剧院仅几步之遥。  

他的母亲曾送给他许多有关音乐的礼物，其中一个是 14 岁时送给他的一个玩具唱片灌录机。 如今，1947 年，年仅 24 岁的厄特根决定成立一家真正的唱片灌录公司。 战争期间，制造唱片的一种关键成分虫胶属于定量配给商品。 因此，诸如rca 胜利、哥伦比亚和迪卡等各大唱片公司都降低了当时所谓“种族音乐”的产量，而专注于白人听众。 虽然战后经济复苏让各色人种的经济状况都有所好转，但即使是在高度发达的纽约市，哈莱姆黑人区的居民们仍然去不起市中心的百老汇剧院。 正如厄特根当时所言，“黑人不得不在家中寻找娱乐——这就是唱片。”

与厄特根相识于霍华德剧院的莱昂内尔·汉普顿提出，愿意投资 15,000 美元，帮助厄特根创办公司。 他们两人一起去见汉普顿的资金经理，恰好也是他妻子的格拉迪斯。 厄特根在外面等候消息。 几分钟后，他听到格拉迪斯尖叫道： “你要干什么？ 你要把我们的钱交给那个这辈子都没有工作过一天的小混蛋？” 多年以后，当汉普顿参观大西洋唱片公司豪华的办公室时，还能听到他嘟哝： “想想这一切本来可以是我的！”

厄特根转求于他家的一位世交，牙医瓦哈迪·萨比特。 厄特根凭借伶牙俐齿，让萨比特拿自家住房做抵押，投入 10,000 美元。大西洋唱片公司由此诞生，这个名称受到美国西海岸一家名为太平洋爵士的唱片公司的启发。 与日益增长的唱片业的许多其他高管不同，厄特根理解并且真正喜爱自己所做的音乐。 他流连于“瓦克西·马克西”的时光让他更加深刻地了解音乐产业，并且更加确切地知道人们喜欢和希望购买什么唱片，以及最新趋势。

arnaud de rosnay / condé nast archive / corbis

1965 年和 1967 年之间，流行二人组合桑尼和雪儿为大西洋唱片公司制作了三张主打专辑，这张照片摄于当时的洛杉矶。

正如 2007 年厄特根在《滚石》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言：“一位黑人住在路易斯安那州奥珀卢瑟斯的郊外。 他为了赚钱而拼命工作，每一元钱对他来说都十分重要。 一天早晨，他在电台听到一首歌。 是忧郁的蓝调，正宗地道且不可抗拒。 他必须要得到这张唱片。 于是，他放下一切工作，跳上他的皮卡，驱车 25 英里奔赴他所找到的第一家唱片店去购买。 如果我们能够做出这样的唱片，就算是成功了。”

厄特根在曼哈顿市中心一座废弃酒店的小套房里开始营业，但他认识到，造就或改变大西洋唱片公司的人才位于美国南方熙熙攘攘、烟雾缭绕的腹地。 于是，他踏上去南方的征程。

有一天晚上，在新奥尔良，厄特根动身去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才人物，人称“长毛教授”，他听说此人混迹于密西西比河对岸的一家小酒馆。 所有白人司机开的出租车都不愿载他到那个黑人区，因此他被出租车司机丢在荒郊野地之中，要摸黑走一英里路，他的唯一光线来自远处的一所房子，当他走近时，钢琴声、鼓声和高歌声简直让他振颤不已。 当厄特根走进来时，才发现他听起来以为是一支乐队在演奏原来只有长毛教授一人在进行钢琴独奏，同时用右脚敲鼓。 随着人们的手舞足蹈，这位完全原创的艺术家演奏着厄特根以前从未听过的一种音乐，令他如醉如痴。 在长毛——本名亨利·罗兰德 “罗伊”·伯德——休息时，厄特根急忙请他签约大西洋唱片公司。 长毛说：“非常抱歉，我上个星期和水星唱片公司签约了。” 接着他又说：“但我是用自己的本名签的约…… 和你，我可以是长毛教授。”

michael ochs archives / corbis

从 20 世纪 60 年代中期开始，厄特根就欣然接受了美国所谓的“英伦入侵”之风。 1967 年 4 月，他指导“奶油”乐队的埃里克·克莱普顿、金杰·贝克和制片人费利克斯·佩帕拉第录制“Strange Brew”，这首歌成为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专辑“Disraeli Gears”的主打单曲。

继长毛之后，露丝·布朗、大乔特纳和克莱德·麦克费特尔在 20 世纪 40 年代末和 50 年代初相继与大西洋唱片公司签约。但让大西洋唱片公司确立其全国地位的则是雷·查尔斯。 直到那时，查尔斯仍然在走纳特·金·科尔的平稳流畅路线——他从未演奏过布吉伍吉钢琴曲。 当厄特根解释自己想要的声音时，查尔斯突然开始，用厄特根的话说，“弹奏出我所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钢琴曲风格。 这就像是活生生地见证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仿佛这个伟大的艺术家莫名其妙地插了进来，成为刚刚将他淋透的整体文化的一个通道。”

1952 年，厄特根邀请杰里·韦克斯勒加盟大西洋唱片公司。 这个充满热情且才华横溢的曼哈顿街头小子成为风云榜作者，在 1947 年创造了“节奏蓝调”一词，不久之后就成为“R＆B”的一种风格。厄特根和韦克斯勒在合作期间开始意识到，他们最大的目标受众不再是乡村和黑人，而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和白人。 1954 年，当大乔特纳版本的“Shake, Rattle and Roll”由白人音乐家比尔·哈利与伊斯·科梅及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录制时，这种情况变得更加明显。 厄特根和韦克斯勒意识到，蓝调音乐必须改变，以满足波比短袜派新潮少女的口味，她们渴求超越 R＆B 的一种声音——新的摇滚乐。

1955 年，结婚后搬到洛杉矶的奈苏海·厄特根宣布，他要去为法兹·多米诺灌录唱片的帝国唱片公司工作。 艾哈迈德无法忍受哥哥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工作，于是说服他来纽约，主管大西洋唱片公司的爵士乐部。 一年之内，奈苏海·厄特根就签约现代爵士乐四重奏和爵士乐贝斯手查尔斯·明格斯，并灌录了唱片。 1958 年，厄特根请鲍比·达林进录音棚录制了“啪嚓噗嗵”和“跳舞女王”，两首主打歌的目标是那些通过最新娱乐媒体“电视机”观看“美国音乐台”的年轻人。

1960 年的一个夜晚，厄特根的生活发生了另一个转折： 朋友们给他介绍了一个罗马尼亚移民，她在共产党执掌政权后逃离本国。 她的名字叫米卡，两人于次年结婚。

朱利安•瓦塞尔 / 时代与生活图片 / 盖帝图像

厄特根形容自己寻求与滚石乐队的合作是“一场备受煎熬，欣喜若狂的追求”，这支乐队帮助大西洋唱片公司在 20 世纪 70 年代初成为美国顶级唱片公司。在这张未注明日期的照片中，厄特根站在米克和碧安卡·贾格尔两人中间。

随着大西洋唱片公司不断取得成功，艾哈迈德和米卡的生活也变得奢华，他们在曼哈顿的联排别墅中挂满了霍克尼、沃霍尔和马格利特的画作。 在 1971 年穿越土耳其的旅行途中，他们看上了博德鲁姆的一处爱琴海休养居所。 米卡对其进行了修复，据称使用了世界七大奇观之一——哈利卡那索斯的摩索拉斯陵墓遗址的古石。 《名利场》杂志将与艾哈迈德及米卡一同在博德鲁姆避暑的邀请称为“城里最热的门票”。

此外还有其他门票，因为他们的派对中混杂着音乐明星、外交家、金融家、电影明星、前卫艺术家以及文人骚客。1972 年，厄特根一家在纽约瑞吉酒店顶层为滚石乐队举行的一次派对上，嘉宾名单包括田纳西·威廉姆斯、鲍勃·迪伦、亨廷顿·哈特福德、奥斯卡和弗朗索瓦兹·德拉伦塔以及众多显贵名流，娱乐节目是贝西伯爵和马迪·沃特斯的表演。 杰奎琳·奥纳西斯、杜鲁门·卡波特、戴安娜·弗里兰和马尔伯勒公爵都是他们家的常客。

《滚石》杂志这样形容他： “厄特根看上去风流倜傥，腰缠万贯，兼具东方帕夏和绿野仙踪的风貌；他操着一口时髦的方言，讲话时还带有浓厚的沙哑拖腔，……也许五种不同的口音全都汇流在一起，当他透过玳瑁眼镜审视四周时，眼睛经常半睁半闭。 他总是打扮考究，留着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子，衣服上从来没有丝毫褶皱。 他是在任何时候都确知自己最该做何事的那类人。

进入 20 世纪 60 年代和 70 年代，主打歌不断涌现。 桑尼和雪儿的“I Got You Babe”风靡全球。 1970 年，厄特根赶到洛杉矶，寻求与滚石乐队达成一项分配协议，开始了他后来称之为“一场备受煎熬，欣喜若狂的追求”。 厄特根和米克·贾格尔展开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尽管贾格尔收到了多份邀约，但是厄特根最终将他争取过来。可是厄特根最后却让贾格尔不断拨打大西洋唱片公司办公室的电话长达约 45 分钟，而他则沉着冷静地坐在铃声不断的电话机旁，只是为了让贾格尔焦虑不安。 拿下滚石乐队奠定了大西洋唱片公司稳坐美国唱片业头把交椅的地位。

20 世纪 80 年代，厄特根开始表现出乐善好施的一面，在他的大力推动下，摇滚名人堂于 1995 年创立。博物馆的建筑师贝聿铭和场地（克利夫兰）都是他精心挑选的。 要调和博物馆的正式礼仪与摇滚乐的喧嚣天性，就要做出很多艰难抉择，在这方面，厄特根施展其外交才能，帮助调处公断，品味大方得体。  

2006 年 10 月 29 日，83 岁的厄特根参加了滚石乐队在曼哈顿历史悠久的灯塔剧院为克林顿基金会举办的一场义演音乐会。 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发言之后，厄特根在后台休息室等待。 不知什么时候他绊了一下，摔倒了，头磕在水泥地上。 他被立即送往医院，但陷入昏迷。 六个星期后，他与世长辞。  

JEFF CHRISTIANSEN / 路透社 / CORBIS; EAMONN MCCORMACK / 盖帝图像

在厄特根帮助建立的摇滚名人堂举办的 2004 年度就任典礼上，他与滚石乐队创始人詹恩·温纳及米克·贾格尔站在一起。

微软的共同创始人保罗·艾伦借出他的波音 757 飞机，运送厄特根的遗体和他的亲朋好友到伊斯坦布尔，将其埋在位于苏丹山的家族墓地中，他的父母和哥哥（已于 1989 年去世）也埋葬于此。 厄特根的遗体包裹着传统的白色寿衣（kefen）下葬。

次年，亨利·基辛格在纽约举办的一场纪念音乐会上表示了他对厄特根的敬意。 “厄特根极具娱乐精神，但最重要的是，他敏感、体贴，特别慷慨大方，富有爱心。他热爱音乐，也爱他的艺术家。 他对朋友忠心耿耿。 他对土耳其满怀深情，成为土耳其非官方的常驻华盛顿大使以及在土耳其的美国发言人。”

同年在伦敦，厄特根于 1968 年签约大西洋唱片公司并销售 3 亿多张唱片的齐柏林飞船乐队重聚于 O2 体育馆，参加纪念这位音乐界巨头的一场摇滚音乐会。 2000 多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歌迷争抢发售价高达 125 英镑（250 美元）一张的 2 万张门票。

齐柏林飞船乐队主唱罗伯特·普朗特在 2012 年接受采访时回忆说：“每个人都希望做一些事情，以表示我们是多么爱这个家伙。” 这场演出的盈利捐给了艾哈迈德·厄特根教育基金会。

JEFF CHRISTIANSEN / 路透社 / CORBIS; EAMONN MCCORMACK / 盖帝图像

去年，米卡·厄特根（居中）与艾哈迈德·厄特根教育基金的获奖者们站在牛津大学新落成的厄特根楼外。

2012 年 2 月，在牛津大学的一场典礼上，米卡·厄特根表示：“我的丈夫虽然深爱音乐，但他也非常热衷于教育。在这个充满纷争的世界，为帮助人类彼此了解，对让世界更加仁爱的各种努力提供支持，这是极其重要的。”

《滚石》杂志在 2007 年 1 月 25 日发行期号中，赞扬厄特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唱片业者，签约了许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节奏蓝调、爵士和摇滚艺术家，引导他们的职业生涯、他们的教育和他们的唱片，并建立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大西洋唱片公司，也是这些艺术珍品的产地。

厄特根听到一首好歌时总能独具慧耳，并且他录制好歌的速度超过任何唱片的转速。 经过 45 转、八音轨、卡式磁带、CD 直到今天的数字音乐世界，厄特根打造的节奏今天仍在唱响。

杰拉尔德·扎尔 (zarrcj@comcast.net) 是一位作家、讲师兼开发顾问。 他是前外事处官员，著作有《文化的智慧！突尼斯：风俗和礼仪快速指南》（2009 年，Kuper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