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姆拉蓄水池(Cistern of Ramla)的尖拱是公元789年阿巴斯哈里发哈伦•阿拉希德下令修建的。
|
建于8世纪的拉姆拉蓄水池离特拉维夫东南只有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单看地面上的部分,它一点也不起眼: 一排排长长的刷成白色的砾石,像花坛一样,四处还点缀着一些小洞,人们能将拴在绳子上的小桶从这些洞中扔下去。 甚至它的阿拉伯名字Bir al-'Aniziya(“牧羊人的池塘”)也令人不以为然。 不过,如果仔细看,你很快就会发现它的重要性以及它为什么又被称为“尖拱池塘”。
"小心头",看守人一边敲打着长满地衣的楼梯间低矮的天花板一边提醒我,这道楼梯一直通往蓄水池的内室,里面都是浑浊的蓝绿色的水。 一束束阳光通过地面上的小洞照在水面上,然后又反射到高处的网状拱顶上,每个拱顶都以优雅的弧度向上形成尖锐的拱点。 技术上,艺术史学家和建筑师认为这属于"尖顶式",也就是"尖拱",建于公元789年,是伊斯兰最早的尖拱建筑之一,而且,它们在那个时候在这里出现,代表建筑史上的一个转折点。
这种变化既有美学意义,也有结构上的考虑。 和前身半圆形“罗马拱”相比,尖拱的顶以不同的角度逐渐变细,形成优雅的尖拱,由于高度增加,其采光效果更好。 结构上,尖拱的承重能力最大通常能达到罗马拱的三倍,西欧的建筑师运用这个关键的建筑特点修建了宏伟的中世纪教堂,这些教堂有高高的墙和天花板,望之令人眩晕,哥特式风格由此诞生。 这些建筑师大量借鉴了拉姆拉的蓄水池和阿拉伯世界的其它建筑结构,例如尖拱直到几个世纪后才出现在欧洲的建筑学词汇中。
但这是怎么发生的? 沙特尔、桑斯、索尔兹伯里和其它许多哥特式建筑高耸的内部空间源自阿拉伯某个炎热小镇被洪水淹没的地下室,这怎么可能?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研究了五个国家各个时期的尖拱,我采取的是从后往前的方法,即首先从哥特式建筑的诞生地开始: 巴黎。
哪怕被射死我也不在乎",阿里斯泰尔•诺斯基总结说,他非常热衷于追寻伊拉克、阿富汗和中东其它政治热点地区的考古学珍宝,这些地方很偏僻,有些甚至很危险。 我和他见面的地点还是比较安静的,那是他在国立艺术史学院的办公室,紧挨着巴黎著名的法国国家图书馆。 诺斯基告诉我,追寻尖拱的源头很难,因为对于某些最古老的蓝本(例如位于伊拉克北部塔克吉斯拉的萨珊王朝6世纪的泰西封大拱门或叙利亚伊本沃丹城堡历史同样悠久的拜占庭教堂)到底是尖拱还是只是抛物线(即还差一点才是尖拱)人们还有不同意见。
|
hemis / alamy |
阿姆拉城堡上坡度平缓的尖拱(可追溯到715年)既是结构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装饰。
|
“比如,你会看到一些早期的门廊,拱顶是尖的”,诺斯基说,“但我不敢说这是有意识的美学创作,不过我们很清楚,在8世纪上半叶的倭马亚时期,它确实变成了有意识的美学创作”。
按照诺斯基的估计,约旦著名的“沙漠城堡”有一些世界上最早的尖拱,例如分别建于710年和715年(即倭马亚统治叙利亚时期)的阿哈拉那赫城堡和阿姆拉城堡。
|
尖拱(右)的承重能力最大可以达到半圆拱(左)的三倍。
|
"那里的[尖]拱属于钝尖拱,虽然如此,你还是能看到它们由两个不同的弧形构成,在中间部位交叉",他解释说。 圆拱只有一个中心,尖拱则至少有两个。 中心之间的距离决定了两边在拱形顶点相交的角度,即"尖拱的形态"。 可以用传统的学校教的几何来说明: 请想像画图用的圆规,将圆规的尖脚固定在直线的中点。 从线的一端向另一端移动铅笔,画出只有一个中心的半圆形弧线。 但如果将尖脚固定在中点的一侧并画弧线,然后再将尖脚固定在中点的另一侧并画弧线就会产生两条相交的弧线, 形成尖拱。
毫无疑问,圆拱足够结实,无数的罗马引水渠和凯旋门证明了这一点,但高度越高,其承重能力越差,因为它们会将其承受的重量向外转移给墙垛。 圆拱越高,墙垛就必须越结实、越厚,但墙垛的厚度有上限,否则就会变得完全不实用,而且造价高昂。 而尖拱会将其承受的大部分重量向下,向地面转移,因此,他们能支撑更薄更高的墙垛。
艺术史学家、考古学家和建筑师基本都知道,尖拱确实是从东方传入西方的。 用17世纪末18世纪初著名英国建筑师、伦敦圣保罗教堂的设计者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的话说,"我们现在将其称为哥特式建筑风格…。 但我认为,称其为撒拉逊[阿拉伯]风格更合理…。 如果有人怀疑这个说法,可以去问问见过菲斯的清真寺和宫殿或西班牙某些摩尔人所建教堂的人"。
雷恩的观点当时基本没人接受,但却被后来的建筑史学家证实了,包括W.·R.·莱什比(1857-1931),他是1904出版的《中世纪的艺术》一书的作者,这是大学校园用的第一批艺术史教材中的一本。 "哥特式的结构和构造带有大量东方元素,比外表可见的要多得多",莱什比写道。 "人们通常没有意识到,在很大程度上,波斯、埃及-撒拉逊和摩尔风格与哥特式都属于同一种艺术形式"。
有人猜测,将有关尖拱的知识引入欧洲的是从东方返回的十字军骑士,这是这种观点的流行产物。 但也有怀疑这个理论的人,包括一位名为T.·E.·劳伦斯的狂热的牛津大学学生—后来被称为"阿拉伯的劳伦斯"—在他1908的本科毕业论文中,他得出结论,"没有证据"显示十字军"从圣地借鉴了任何东西,不论大小"。
尖拱源自东方这种理论最早的现代支持者包括K.·A.·C.·克雷斯维尔。克雷斯维尔于1879年生于伦敦,是开罗美国大学的第一位伊斯兰艺术和建筑学教授,通常被视为该学科的奠基人。 他的多卷本《早期的穆斯林建筑》和同样厚重的《埃及的穆斯林建筑》排在书架上几乎要占一米长。 克雷斯维尔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绘图员,他以工程师的眼光开展研究工作,不辞辛苦地为从埃及到幼发拉底河的遗迹拍照、编目录并进行测量。 在他看来,"尖拱演进"的决定因素可能是"因为两个中心逐渐分开了"。 他对比了中东地区各种拱形跨度之间的细微差别并将其演进过程绘成图表,结论是尖拱“源自叙利亚”,且“尚未发现欧洲11世纪末或12世纪初以前有尖拱的实例”。
像克雷斯维尔这样的研究为历史学家提供了最好的证明,诺斯基说,因为阿拉伯世界有关拱形建筑的历史只有用石头建造的大量实物。 "他们[早期的穆斯林建筑师]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其建筑的书面记录",他叹了一口气。
从诺斯基的办公室出来,不远处就是圣德尼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如此出名不仅因为它是哥特式建筑的诞生地,也因为它是苏歇院长的家,正是这个人将它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欧洲的许多哥特式大教堂都借鉴了它的尖拱和整体设计。
|
美术馆藏品/alamy |
对巴黎圣德尼修道院院长苏歇来说,尖拱既有工程方面的考虑,又有哲学上的意义。 这是院长的一幅画像(上图),他周围有许多彩色玻璃窗,点亮了圣德尼修道院(下图)。
|
苏歇生于1081年,他似乎注定要在圣德尼修道院生活:10岁那年,他被他贫困的家庭作为"俗人"献给了修道院—其实就是让他献身于修道院。 苏歇在修道院接受教育,同他一起接受教育的还有未来的国王路易六世。苏歇在1122年当上修道院院长,当时,建于8世纪的修道院已经摇摇欲坠,急需维修扩建。 1135年,苏歇和姓名已经湮没无考的建筑师一起推出一项建筑方案,要将教堂昏暗的罗马式内堂改成更明亮、更通风的全新内堂。 他的设计首次出现了哥特式建筑的主要元素: 尖拱、确保尖拱能承受更大重量的飞扶壁和另一项东方创新肋拱。 结果就是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内部设计:高耸的天花板和违反重力原则的墙垛,墙垛用的彩色玻璃比石头还多。 阳光通过这些窗户倾泻而下,给教堂广阔的内堂戴上了一顶“光冕”,按照苏歇的说法,阳光在修道院的整体建筑方案中具有象征和神学意义。
|
约翰·克勒曼 / alamy |
"愚人通过物质学到真理,但看到这种光,就会从他之前的沉沦中重生",他说。 也就是说,光在其中发挥了神秘的作用,将世俗的人类心智和灵魂提高到接近神圣的程度。 这种观点的首倡者是近古时代的新柏拉图主义者,苏歇赞赏他们的教义,特别是5世纪的名为亚略巴古·丢尼修的叙利亚基督教神学家,他认为上帝的存在"就像本源的光,…照耀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两个世纪后,古兰经出现了类似的比喻(24:35): "真主是天地之光。 他的光明象一座灯台,那座灯台上有一盏明灯,那盏明灯在 一个玻璃罩里: 那个玻璃罩仿佛一颗灿烂的明星…。 光上加光! 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 ”
和他的哲学观点一样,苏歇的圣德尼设计方案也有极深的根源。 在他为路易六世写的传记中,他留下了一些线索,能说明他的设计灵感来自何方: 当时,他为了完成国王的使命前往位于勃艮第南部的克吕尼修道院。 那是1130年,即圣德尼修道院开工前5年。
从巴黎到克吕尼,苏歇骑马可能用了一个多星期,而我坐火车只用了大约4个小时。 尽管如此,我仍然来晚了200年。 克吕尼修道院是法国大革命反宗教狂热的牺牲品,修道院的大部分都在18世纪晚期被拆毁,拆下的石头被一块一块地卖给了当地的建筑商。 但是,克吕尼的名声仍然吸引着游客,就好像它仍是中世纪欧洲最大的教堂,仍是强大而富有影响力的本笃派克吕尼僧侣的总部。
|
苏歇在1130年来访时,克吕尼修道院休·西姆尔的30米高拱形建筑有200多个。
|
和圣德尼修道院一样,克吕尼也有一位富有创意、雄心勃勃的院长,他就是休·西姆尔,他的修道院翻新工程被历史学家称为克吕尼3期,该工程始于1088年并一直持续到他逝世后的1130年,苏歇就是在那一年来访的。 克吕尼3期的大部分已经消失,还剩下一点残迹,修复工人修复了一些,包括几个30米高(近100英尺)的尖拱,它们在尖拱自东向西流传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你可以从这里看到尖拱如何扩大教堂空间,让内堂更明亮",我的导游马提亚斯·麦伊在我们进入教堂时说。 外墙上有一系列高侧窗,除了拱窗,还有圆形的牛眼窗,因此,光照条件极好,就像休院长同时代的传记作家写的,其效果就好像“天堂来到了人间”。
我的视线随着拱顶的弧线一直向上望向其显而易见的尖拱点。 苏歇来访时,这里的中殿、侧廊和袖廊共列了200个这样的拱形。 其效果完全可以用令人瞠目来形容。
今天,你可以通过修道院里各处安装的平板电视看到他眼中的迷人景象,可惜是电脑生成的: 这座修道院虽然不完全属于哥特式,但又明显和罗马式不同。
"休院长是所有时代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正是他的推动使得"克吕尼风格扩展到法兰西,从而产生了这种令人肃然起敬且自成体系的哥特式风格",已故的艺术史学家肯尼斯·J.·柯南特写道(他将一生都献给了克吕尼的研究和发掘工作)。
因此,如果说是克吕尼的尖拱启发了苏歇以及所有哥特式建筑,那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他懂工程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麦伊说。 "他是他那个时代最有教养、最睿智的人。"
他还游历了很多地方。 1083年,即克吕尼翻新前5年,休走访了一家意大利修道院,该院院长恰好是近东建筑爱好者,即 蒙特卡西诺的本尼迪克修道院,位于罗马东南方大约130公里(80英里)处。
我住的旅馆走廊里展示的是二战时期的迫击炮弹、子弹和旧头盔,这和它的名字不太相配,因为它叫和平旅馆。 但这却让我想起蒙特卡西诺战役,当时,这座著名的修道院孤单单地耸立在岩石林立的山头,盟军怀疑它是德国人的堡垒,将其炸为平地。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 因为它不是。)这是蒙特卡西诺继589年遭伦巴第人攻击,884年遭穆斯林攻击、1030年遭诺尔曼人攻击,1349年遭遇地震后第5次遭到攻击并被摧毁。
因此,这里的遗迹比克吕尼的还要少,只有一些装饰性的11世纪地板、罗马时期的塔楼和献给圣本尼迪克的礼拜堂。圣本尼迪克是这座修道院和中世纪欧洲最强大僧团的创办者。 二战后,尽管修道院按照巴洛克风格完全重建了,少量中世纪建筑的遗迹仍然保留了下来,显示了它在建筑方面和东方的联系。 例如,前面所说的装饰性地板用的就是色彩鲜艳的哥斯马特式几何图形镶嵌地板(用一块块的方形、菱形和六边形拼起来的图形),其蓝本为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的拜占庭式马赛克地板。 主教堂用的是巨大的镶板青铜门,上面蚀刻着修道院的属地、附庸和施主,门是按照德西德里乌斯院长的遗愿在君士坦丁堡定制的,他在1066年至1071年间翻新了蒙特卡西诺。当时,这座修道院是欧洲领先的手抄本生产中心和本笃团总部,其影响力和财富均处于顶峰状态。 这也是老于世故且见多识广的德西德里乌斯能引入东部建筑元素的原因,而他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获得异域风情。 根据同时代的修道院图书馆馆长里奥·奥斯提亚对这次翻新的描述,德西德里乌斯"遣使前往君士坦丁堡,聘请精于马赛克和路面铺设工艺的专家"以及"木工、石膏雕刻师和石匠"。
考虑到这些工匠的地理来源,柯南特和其他人认为,他们中很可能有穆斯林。 中世纪时期的西方基督教建筑工人队伍中有穆斯林工程师和泥瓦匠并非闻所未闻。 已故学者约翰·H.·哈维说,在十字军和基督教再征服穆斯林统治的西班牙期间,许多穆斯林战争囚犯最后都羁留在法国、罗马和君士坦丁堡。
|
里奥·奥斯提亚写了被围攻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门廊处的"微尖拱"(上),但它们没有保存下来。 残留的地板砖装饰(下图)证明,就算它们并非出自黎凡特泥瓦匠和工匠之手,也受到这种风格的影响。
|
|
"战争囚犯中必定曾有许多摩尔人的军事工程师",哈维写道:"可以想象,胜利者应该会利用他们的知识和先进技术。" 根据威尔士编年史,其中一名囚犯甚至成了英国国王亨利一世的御用建筑师: 这名俘虏"来自迦南,名为拉莱,精于砖石工艺,修建了该国许多最著名的寺庙、城堡和教堂…还向威尔士人和英国人传授这种工艺"。
德西德里乌斯聘请的工匠(穆斯林或其他人)进行的翻新工程是否包括尖拱仍是学者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柯南特认为包括。 二战前,有一次去修道院时,他注意到侧面的礼拜堂有中世纪时期的尖拱。 他进一步推测,蒙特卡西诺也是卡普阿福尔米的圣安吉罗教堂的蓝本,这座教堂也是德西德里乌斯修的,通道处采用了尖拱设计。 里奥·奥斯提亚的描述打消了许多人的疑虑,因为根据他的描述,主教堂的门廊有fornices spiculos("微尖拱")。 里奥还留下了线索,说明德西德里乌斯是在何时何地首次看到尖拱的。 1065年,院长为了采购去了一趟阿马尔菲,这里是中世纪欧洲通往伊斯兰世界商贸城市最繁忙的海上通道。
阿马尔菲如今是意大利一座风景如画的旅游城市,位于索伦托半岛南部斜坡的一个深谷口,刷成蜜色的房屋和红砖屋顶一直延伸到距离那不勒斯东南部约70公里(45英里)的萨勒诺湾。 德西德里乌斯可能是坐船去的,我则租了一辆车沿着曲曲折折的海岸公路前进,悬崖边上的碎石沥青路俯瞰着沉鱼落雁之美的第勒尼安海。
"这里有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金银器和纺织品,[没有一个城市]比得上",诗人威廉·阿普利亚在11世纪晚期写道,德西德里乌斯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许多东西都是从皇城亚历山大和安提阿带来的。 这里的人航海经验丰富。 他们了解阿拉伯人、利比亚人、西西里人和非洲人。 这里的人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世界,因为他们出口商品,还喜欢带回他们买的东西"。
阿马尔菲在穆斯林中的声望也非同小可。 10世纪的土耳其地理学家伊本·豪卡勒在他的《省道和省区》一书中称赞这座城市是"伦巴第最繁荣、最高贵、条件最好、最富裕和最丰饶的一座城市。"
这种相互仰慕深深植根于商业中。 早在9世纪时,阿马尔菲这个小共和国虽然名义上属于拜占庭,但却和从黑海到伊比利亚半岛沿岸的穆斯林国家有固定的商业和外交关系,包括阿巴斯帝国、法蒂玛王朝、倭马亚王朝等等。 阿马尔菲是地中海西部最重要的港口,作为东西方之间的货物交流渠道,只有威尼斯可与之媲美。 阿马尔菲商人用一箱一箱的塔里—当地铸造的刻有阿拉伯文的二十五分第纳尔硬币—和一船一船的木材、亚麻和当地特产在阿拉伯的西西里、北非、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港口交换油、蜡、香料和黄金。 他们在君士坦丁堡的集市上用黄金换取珠宝、香水、艺术品和贵重纺织品,例如紫色丝绸,这些货品只能通过走私运出港口,因为从拜占庭出口皇家布料是违法行为。
"阿马尔菲人是第一批为了利益而尝试将东方人尚不知晓的外国商品带到东方去的人",大主教威廉·泰尔在12世纪时这样写道。 "他们带来的都是必需品,因此,当地的重要人物会给它们提供极其有利的条件,并允许他们自由出入。"
东方城市(从巴格达到开罗到突尼斯)始终是受当地保护的繁荣的商业城邦,作为回报,他们对贸易伙伴采取了同样随和的自由市场态度。 9世纪时,梵蒂冈率先开展了一项运动,驱逐意大利南部的阿拉伯人,阿马尔菲拒绝合作,甚至为当时的阿拉伯船只提供安全港。 尽管这种做法惹恼了教皇,离间了顽固的共和国和其它意大利城邦,这次豪赌还是有好处的: 后来,阿拉伯军队包围意大利南部时,阿马尔菲得以保全。 12世纪地理学家、旅行家本杰明·涂德拉说: "当地居民都是从事商贸活动的商人,他们既不播种也不收割,因为他们住在高山和峭壁上,他们任何东西都用钱买,…没有人会和他们打仗。"
除了自然。 1343年,海底发生地震,汹涌的浪潮将半个城市卷入大海,从此,它再也没能恢复元气。 Piazza Duomo(大教堂广场)原来是市中心,但震后,它旁边就是海港。 现在,该广场仍然是该市的主要集会场所,有旅游商店、冰淇淋店和喷泉。 但这座城市真正的中心和灵魂是圣安德鲁大教堂,它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广场,经过修复,它在1891年重现了13世纪阿拉伯-诺尔曼时期罗马式建筑的辉煌。 其外墙混合了摩尔式条纹装饰(阿拉伯语为ablaq,意思是"彩色条纹")、闪亮的马赛克和尖拱,清楚地说明,阿马尔菲从伊斯兰世界进口的东西不是只有丝绸和香料。
|
下图: 沃瓦•波莫瑟夫 / alamy |
顶端: 阿马尔菲十字架大教堂虽然建于13世纪中期,但回廊上的交叉尖拱突出显示了伊斯兰设计对这座海港城市长久不衰的影响。 上方: 教堂地穴中的17世纪壁画,描绘的是1065年德西德里乌斯眼中的建筑,包括为他的蒙特卡西诺设计方案带来灵感的尖拱。
|
"穆斯林世界对意大利南部的艺术影响是其政治和经济史的有机组成部分",伊斯兰艺术史学家、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现任馆长格伦·洛瑞在他1983年的专论《伊斯兰和中世纪的西方》一书中写道。 "结果,…在意大利南部有关形状的词汇的形成过程中,伊斯兰艺术发挥了重要作用。 其影响既长远又深刻。"
毫无疑问,从正在施工的大教堂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的德西德里乌斯也受到了影响。 他来阿马尔菲是为了给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德国国王亨利四世采购礼物,希望能赢得这位年轻统治者对蒙特卡西诺的好感。 查看完这座城市进口珍宝的零售库存后,为了讨好年轻的国王,德西德里乌斯选了前文提到的走私货紫色丝绸,然后又为教堂选了一些银器。 但按照里奥·奥斯提亚的说法,还有一些东西吸引了院长的注意: "德西德里乌斯看见阿马尔菲教堂的青铜门,他太喜欢这些青铜门了,因此,他很快就派人将蒙特卡西诺老教堂门的尺寸送到君士坦丁堡并下了订单,这些青铜门现在还在。"
今天在教堂门口迎接游客的是更早的9世纪时期十字架大教堂的门,这座教堂就在德西德里乌斯亲眼看着建造的那座教堂的旁边。 一本教堂历史书写到,不寻常的是,新教堂是老教堂的扩建部分,这样一来,老教堂变成有许多柱子和拱顶的六廊大教堂,“使这座神圣的建筑更像阿拉伯的清真寺,而不是基督教教堂”。 虽然这座教堂现在已经和主教堂分开,但它仍然屹立着。 18世纪时,二者都按巴洛克风格重新装修,但九十年代中期的教堂修复工作揭示了艺术史学家眼中的10和11世纪中殿两侧的尖拱。 尖拱上方是双排尖顶窗,外框也是尖拱形,形成供女子做礼拜的上回廊。 教堂地穴中的一幅17世纪早期的壁画证实,修复工作准确再现了按巴洛克风格翻新之前的教堂内堂。 这才是德西德里乌斯看到的教堂,很可能就是这些拱顶还有那些青铜门启发了他,将类似的特点搬到蒙特卡西诺。 再说一遍,里奥·奥斯提亚还为这种提法提供了证据,他提到除了来自君士坦丁堡的建筑师,德西德里乌斯还请了阿马尔菲人和伦巴第人。
我一边在教堂里闲逛一边留心中殿内的尖拱,还有一些很容易被忽视的小尖拱或内角拱,它们藏在一个半圆形穹窿里面,正位于通往地穴的楼梯上方。 洛瑞推测,根据新教堂的建设时间,穹窿内的尖拱可能是“故意暗示”圣安德鲁的中东来源,是“典型的北非和埃及建筑。
"阿斯旺和开罗的陵墓也有这种设计",他继续说,"一些更精美的建筑也有,例如马拉喀什的巴鲁迪岩圆顶建筑(公元 1120)。 实际上,由于内角拱和半球形建筑与穆斯林世界的陵墓之间有共同之处,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许多阿马尔菲人都熟悉其形状和背景,因为他们在中东旅行和生活过。"
现在,我们先把这种说法的惊人意义放在一边。 洛瑞的意思是,圣安德鲁大教堂的建造者不但抄袭了伊斯兰的建筑特点,还照搬了它们在宗教场所的特定用法。 这已经不是模仿,而是照单全收。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在1076年写给阿尔及利亚埃米尔安纳西尔·伊本·阿纳斯的信突出显示,即使十字军的野蛮敌对行为造成了阴影,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仍然存在这种精神和智力的相通之处。洛瑞引用了这封信。 格里高利首先以亲如兄弟般的口吻承认,他们都崇敬先知亚伯拉罕,然后说"尽管方法不同,我们都相信并承认,只有一个主"。 洛瑞指出,还要说的是,格里高利的这封信是给埃米尔的回信,后者曾写信请教皇派一名主教来照料当地的基督徒。
从侧门走出教堂就进入了旁边的庭院,院名很合适,叫天堂回廊。 如果我是在昏迷时被放在这个神圣的地方,醒来后,我一定会发誓我是在安达卢西亚、摩洛哥或突尼斯的宫殿里,它的设计完全是典型的伊斯兰风格。 这座庭院建于1266年至1268年,是阿马尔菲商人阶级的墓地,庭院有一个中央花园,还有一些棕榈树,周围有一圈低矮的围墙,支撑着120根成对排列的细长白色大理石柱子。 柱子顶端是用浅浮雕表现的所谓的“交叉”尖拱,其效果就好像将鹅卵石扔到池塘里激起层层涟漪一样。
黄昏时分,我离开这座宁静的教堂,来到阿马尔菲游客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又发现了一些阿拉伯建筑影响的证据。 狭窄的刷成白色的有顶小巷和曲折的道路,这座城市像极了西南方300海里之外突尼斯的历史名城蓝白小镇。 它们是如此相似,您可能会误以为一座城市是从另一座城市里分离出来的,就像它们各自所在的大洲5亿年以前那样。
不论我选哪条路,最后都能通到阿马尔菲的海港。 我看不见非洲的灯火在地平线上闪烁,但我能想象得到:嘎吱作响的方形帆商船正从她的海岸回航,满载着气味浓烈的香料以及一箱箱的珠宝和丝绸。 不过,这些船还运了一些更持久的东西: 改变了西方建筑面貌的新思维。 到目前为止,这些新思维(特别是尖拱)按着明确的地理和时间顺序从意大利南部向北一直传到法国。 同样清楚的是,至少在10世纪以前,西方人对尖拱一无所知,这种设计和建筑风格是在东方建筑的启发下产生的,而且,有些甚至还是穆斯林工匠建造的,他们因为战争或商业合同而羁留在西方。
在工匠完成阿马尔菲大教堂拱形的收尾工作时,另一个礼拜堂出现了由类似拱形构成的优雅拱廊,在近一个世纪时间里成了它为人熟知的特点: 这就是突尼斯萨赫勒海岸的马赫迪耶大清真寺,我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伸入地中海的马赫迪耶半岛位于突尼斯南部约250公里(150英里)处,15世纪的突尼斯籍历史学家伊本·哈勒敦曾将它的战略意义描述为:“握在手中的匕首”。 实际上,这把匕首的尖端向东直指该地区最令人垂涎的地方: 埃及。 10世纪初,挥舞着真匕首的人是法蒂玛王朝的创建者乌拜杜拉。 这个无赖将军通过驱逐阿格拉巴取得了突尼斯的领导权,阿格拉巴过去一个世纪一直是北非和西西里岛的穆斯林统治者,还是遥远的巴格达阿巴斯哈里发名义上的代表。 和军事相比,阿格拉巴更重视贸易,事实证明,他根本不是乌拜杜拉的军队及其野心的对手。 乌拜杜拉很有能力,但也是一位非常无情的统治者:他暗杀那些帮助他上台的人,公开鞭打他不满意的神学家和律师,他自诩为马赫迪(“真命天子”),伊斯兰的救世主。 说他是异端也没能阻止他,他在这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半岛上建了一座城市,并根据他自封的称号将其命名为马赫迪耶。
|
上图: 突尼斯的马赫迪耶大清真寺,建于916年,阿马尔菲的商人可能知道这座清真寺。 反过来,清真寺的建造者也应当非常了解凯万大清真寺(下图),那里的拱形最早可以追溯到9世纪早期或中期。
|
|
916年,乌拜杜拉下令在连接半岛和大陆的地峡处修建马赫迪耶大清真寺。 原来的清真寺大部分已被摧毁,重建和/或修复了几个地方,但我专程来看的这些地方除外: 主通道和拱廊。
这个通道以前仅供统治者及其随员出入,走过通道,我进入一座由尖拱构成的侧廊,顶上是连接相对的尖拱在四个方向上的拱尖形成的交叉拱顶。 这种结构看起来似乎来自欧洲的任何哥特式建筑,但它的建造时间至少早了一个世纪,那时,那里的人们还没想过有这种风格。 有没有可能建造支撑这种拱形设计的金色石灰石砖块的工匠后来又去了阿马尔菲? 有没有可能有些穆斯林商人在讲述家乡的故事或吹嘘他家乡美丽的宗教场所时,向某位深深着迷的欧洲听众描述了这个地方? 或者,有一名阿马尔菲商人到过这里,可能他走的正是这个拱廊,回去以后,他告诉家乡的人,海那一边的建筑比他在家乡看到的任何建筑都要美丽得多。 由于缺乏文献证明,我们无法得出结论,但这仍然是事实,即在10世纪早期,这座阿马尔菲商人熟悉的阿拉伯港口不但已经有了尖拱而且还很引人注目。
现在,我站在这里,思绪回到那个遥远的时代,一位弯腰驼背、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老者把我拉回现实。 得知我对这座建筑的历史很感兴趣时,清真寺的管理人易卜拉欣·诺里感到很高兴,他向我指出原来的清真寺结束和修复的清真寺开始的正确的结合点。
"这种建筑无法重建",他虔诚地说。 他郑重地告诉我,理由是“它是靠信念建起来的”,暗示拱顶除了有简单的机械用途,还有其它用途。
北非最神圣的城市在内陆约130公里(80英里)处,它是在诺里所说的信念启发下建立起来的,它就是 凯万。
这座沙漠城市是行军经过北非的阿拉伯将军奥克巴·伊本·纳菲在670年创建的,它的名字按字面解释为“歇足地”,其主要作用是充当军营,其中心有两座重要建筑: 清真寺和司令的住所。 但奥克巴的清真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的凯万大清真寺是在9世纪早期到中期建造的,它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古老的穆斯林礼拜场所,也是后来北非所有清真寺的蓝本。
这座清真寺三面都是凯万历史古城的射口墙,从外部看很像一座堡垒,有高墙和尖细的四角尖塔,据信是730年建的,比清真寺其余的部分早一个世纪左右,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仍然屹立着的尖塔。 西部入口两侧都是巨大的扶壁,能提供暂时的阴凉,躲过烈日灼烤的旧城和清真寺带双凸窗拱廊的阳光普照的开放式庭院(即sahn)。 拱廊的三面都有摩洛哥和西班牙南部伊斯兰建筑常见的微尖拱顶和马蹄形拱。 但朝向祈祷大厅的南面的门廊,不但时间顺序不对,美学标准也不同。 它的建造时间是836年,比清真寺的其余部分早大约40年,两侧都是锐尖拱,一直通到最后,包括祈祷大厅的通道。 从现代建筑师、突尼斯国家文物研究所的穆罕默德·埃尔·西第·贝拉马尔那里,我了解了为什么建筑师要选择尖拱的这种应用方法,那天很运气,他刚好在清真寺搞调查。
"其设计理念是让大家注意祈祷大厅的门,说明入口的门廊很重要",贝拉马尔告诉我说。它还能提供视觉平衡效果,他说,将8个圆形凸窗用尖拱固定在两边可以解决空间的平衡利用问题。 建造这座清真寺时,尖拱的使用在北非还是新鲜事,贝拉马尔说,在他看来,尖拱与众不同的形状说明,波斯的影响随着时间的发展在形状和名称方面都实现了阿拉伯化。
"法语将其称之为arc brisé,阿拉伯语将其称之为kaous munkassar,二者的意思都是'断拱'",他说。 至于他们吸引早期穆斯林建筑师的原因,贝拉马尔认为"主要还是出于工程学方面的考虑,以增强建筑物的强度"。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从另一位建筑权威那里听到另一种意见,他叫卢特菲·阿卜杜勒·伊贾德,是凯万伊斯兰艺术博物馆的馆长。 "从根本上说,尖拱能将建筑物拉高,改善内部采光",伊贾德告诉我,当时是黄昏,我们正坐在凯万拉喀什巴酒店的游泳池旁边,酒店位于阿拉伯人聚集区的中心地带,是经修复的堡垒,现在已经点起了灯笼。 "光很重要。 如果你去看清真寺刻的真主的名字,许多地方都将他称之为光。"
古兰经第24章Al-Noor("光")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且,根据穆斯林传统,能记诵真主安拉Al-'Aleem("全知的")的名字的人将获得神圣的知识,走向"光明"。 这种对光的概念的解释听起来很像苏歇院长说的,他们让我开始思考尖拱的利用除了简单的机械原因,可能还有更深刻的理由。 不过,穆斯林的工匠却从来没有用尖拱创造像哥特式大教堂那样极高的建筑。 尽管其中一个可能启发了另一个,这种区别的原因实际上仍然是根本性的。
"从很早的时候起,基督教教堂建筑的典型标志就是方形会堂,一种又长又高的建筑类型,而伊斯兰建筑则起源于庭院结构,低矮、宽敞、容量极大",中世纪伊斯兰艺术专家、纽约大学阿布扎比分校艺术史访问教授亚西尔·塔巴这样说。 "有些晚些时候的清真寺,不论是奥特曼时期还是波斯时期,确实有追求高度—例如前者的圆顶,后者的iwans[高拱型三面入口]—但都不要求用飞扶壁来平衡。"
969年,由于对光明的追求比不上他对土地和财富的追求,法蒂玛从其阿巴斯统治者手中夺得马赫迪耶半岛尽头匕首尖端指向的土地: 埃及。 这些统治者中,有一位是我要追寻的下一个遗迹的负责人: 该清真寺与这位统治者同名,称伊本·图伦清真寺,其所在城市被法蒂玛改名为开罗。
伊本·图伦生于835年,是巴格达奴隶的儿子,他崛起于阿巴斯的军队,并最终取得伊拉克萨马拉的控制权,萨马拉是当时穆塔希姆哈里发治下欣欣向荣的艺术和建筑中心。 868年,伊本·图伦受命担任当时的埃及首都富斯塔特的摄政王,他扩建了并增加了该市的市政工程项目,包括医院和引水渠。 他既雄心勃勃,又关心民事,在被委任后两年内就宣布脱离巴格达独立并建立了他自己的王朝,图伦王朝。 新的政治制度需要新的首都,因此,伊本·图伦将富斯塔特东北部的一片区域改成了壮观的政府中心,起名al-Qata'i(意思是"行政区"或"住处"),其中包括宫殿、花园和面积很大的maydan(广场),足够他和宫人一起打马球。 处于中心位置的是伊本·图伦的最高成就: 规模空前的清真寺(占地2.5公顷/6.5英亩)。 伊本·图伦设计的城市建筑和清真寺反应了这位统治者的萨马拉传统和品味。 这座清真寺采用红砖修建,表面抹了泥灰,同时还采用了复杂的植物花纹装饰以及螺旋形的楼梯设在外面的尖塔,让人想起萨马拉著名的麦拉维亚(即“蜗牛壳”)尖塔。 高高的双重墙壁围绕着清真寺,创造出一种神圣且安宁的环境。 墙中间的地区叫ziyada,教师们聚在这里讨论古兰经、神学、占星术、医药等等。 在炎热的夏季,如果讨论变得激烈起来,或大家口干舌燥,庭院内的喷泉喷出来的是凉爽的柠檬水。 内墙上现在仍能看到刻在木梁上的近乎连续的古兰经诗篇,传说这些木梁是从诺亚方舟的残骸中抢救出来的。
|
伊本·图伦清真寺砖墩上的尖拱建于9世纪晚期,这些砖墩和伊本·图伦伊拉克萨马拉的家乡常用的砖墩类似。
|
但让整个建筑结构表现出形状和气势的却是支撑祈祷大厅和围绕庭院的数十个砖墩,砖墩上是一排排形状优雅的尖拱。 这座清真寺的建造故事表明,这些都是伊斯兰-基督教之间加强合作的结果。 根据10世纪埃及历史学家阿巴哈维的说法,伊本·图伦了解到,修这座新的清真寺要用300个石柱,只能去拆本地其它教堂的,这位统治者“认为这是不对的,因此不愿意这样做”。 听说这件事情后,一名科普特基督徒囚犯(正好也是一名建筑师)提出一项清真寺设计方案,不用石头或大理石柱子,改用砖墩。 伊本·图伦"感到非常满意,他释放了这名囚犯并委托他完成这项工作"。
也许科普特基督徒确实参与了建造,但多数艺术史学家都认为,清真寺的设计明显属于伊斯兰风格,特别是萨马兰,那里的建筑最喜欢用砖墩。 我和美国大学开罗分校伊斯兰艺术和建筑学教授伯纳德·奥凯恩只穿着袜子在清真寺内漫步,这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清真寺的尖拱是不是按较早的叙利亚-伊拉克蓝本设计的,比如诺斯基告诉我的那些。 奥凯恩外表整洁,带着一副眼镜,即使在这座城市生活了30多年,他的爱尔兰土腔仍然没有改变。和诺斯基一样,他也很谨慎地不愿意做出明确回答,说明到底是什么启发穆斯林建筑师大量使用尖拱。 不过,他倒是承认,伊贾德猜测的目的,即让建筑物内充满富有象征意义的光也许是一个可能的解释。
"例如,法蒂玛王朝按照光的名字给清真寺命名",奥凯恩指出,他还举了当地的几个例子。 "安瓦尔清真寺原来叫哈基姆清真寺,意思是“光辉闪烁”。 阿兹哈尔也是这个意思。 阿莫尔的意思是“月光下的清真寺”。 选择刻在清真寺内的古兰经诗篇时,他们通常也会选那些与光有关的句子。 因此,启迪或给予光明的概念非常重要"。
尽管伊本·图伦清真寺的内堂令人振奋,尽管其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和附近尼罗河中间罗达岛上的另一个远没有那么醒目的地下工程相比,它只能屈居第二,那就是: 尼罗河水位计。
|
尼罗河水位计的水闸建于开罗奠基前108年,是埃及已知的最早的尖拱。
|
尼罗河水位计建于861年,主要负责测量每年泛滥的尼罗河河水的高度,这项功能很重要,能预测来年是丰收年还是灾荒年。 其结构非常简单: 在地下用石头建一个13米(40英尺)深的洞穴,中间是一根标有刻度的石柱,用来测量水的深度。 但在石洞的一半位置处,有一系列嵌入墙内的拱顶,这是埃及留存下来的最古老的尖拱。
"经过仔细测量,我们发现,墙上凹陷处形成的尖拱由两个跨度各为三分之一的中心组成",克雷斯韦尔用他那典型的临床医生式的精确风格说。 "也就是说,这些尖拱是哥特式建筑师所说的'尖顶拱',但却比任何哥特式蓝本早了三个世纪"。
现在这些壁龛已经被堵死了,而过去,它们就是控制尼罗河河水的水闸。 这些尖拱看来没有任何重要的结构性作用,很可能只是装饰。 很可能尼罗河水位计的设计师波斯天文学家阿卜杜拉巴斯·艾哈迈德·伊本·穆哈迈德·伊本·卡希尔·阿发哈尼加上尖拱只是为了体现当代建筑特色。 不论其动机如何,它清楚地表明,在9世纪中期,尖拱实际上已经像病毒一样席卷了埃及和马格里布,并将在这之后一个世纪左右扩散到意大利南部。 但这个趋势刚开始是更进一步向东发展,然后又回头,经伊斯兰从阿拉伯半岛向西扩散。 这个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即继麦加和麦地那之后伊斯兰的第三座圣城:耶路撒冷。
大石圆顶清真寺配上它那金光闪闪的屋顶和蓝色瓷砖,已经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建筑之一。 实际上,这种蕴含新意的建筑方法不仅属于耶路撒冷,更属于整个中东。 它和附近的阿克萨清真寺一起构成清真寺广场,即"神圣禁地",穆斯林认为,先知穆罕默德通过神秘的"夜行登霄"从这里升天。 它其实是一座圣祠,而不是清真寺,围绕着一块巨石建成:穆罕默德在那里升天、耶稣在那里传道、所罗门和希律王的圣殿曾经建在上面。
|
拉尔斯·r.·钟斯/麻省理工学院阿加汗视觉档案馆
|
耶路撒冷大石圆顶清真寺内柱廊上的拱尖建于688至691年,虽然角度很小,却解决了一个建筑上的问题,并将伊斯兰风格从拜占庭基督教风格区别开来。
|
虽然在几个世纪里大石圆顶清真寺的内部和外部都进行过装饰和修复,其八角形框架,包括围绕着大石修建的两圈尖拱柱廊仍然和倭马亚哈里发阿卜杜勒·马利克(他下令在688至691年修建了该清真寺)时期相同。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伊斯兰建筑,里面是某些人所说的伊斯兰建筑中最古老的尖拱。
负责圣祠考古的优素福•纳特谢允许我在艾哈迈德•塔哈(阿克萨伊斯兰博物馆馆长)的陪同下参观这座建筑。 这座建筑因其数学上的完美闻名: 例如,每一面外墙的长都和圆顶的宽相同,而且从基座开始量的话,它们都一样高: 20米(67英尺)。 内堂极其豪华,到处都是亮闪闪的马赛克、大理石板和彩绘木工,内廊柱上支撑整个圆顶的尖拱则采用浅色和深色石头交替排列(ablaq,就像科尔多瓦的大清真寺和阿马尔菲大教堂的外墙),而且它们也是微尖拱。 我的整体印象是,它看起来像金碧辉煌的拜占庭内堂。 塔哈解释了原因。
"倭马亚人请的工人和管理人员是基督徒",他说。 "因此这其中有许多拜占庭元素,因为修建这些马赛克的艺术家和工人是拜占庭人,他们是叙利亚的基督徒"。
负责修建大石圆顶清真寺尖拱的是不是同一批工人? 可能。 尖拱并不是拜占庭建筑的常见特点,但叙利亚确实有先例,克雷斯韦尔写过,诺斯基也提过。 但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会用在这个特别的时间和地点? 在整个旅程中,我听到的关于尖拱发展的动机既有从实用角度考虑的,也有从哲学角度考虑的。 而这里就是二者的结合点。
从纯功能性角度看,尖拱可以解决技术问题。 任何圆形柱廊外面的拱形开口都比内面的大,因为其中一个的半径比另一个的大,这是由墙壁厚度决定的。 这表示拱的底部表面(拱的内表面)会向内倾斜,产生一种视觉上的不平衡感。 大石圆顶清真寺的建造者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将内面的拱修成尖拱,使拱的内表面处于统一的水平线上。 (建造者还通过将外柱廊修成八角形避免了这个问题。 现在,内柱廊两面的拱都是尖的,这是后来的修复工作造成的。)
不过,也许还有更深刻的动机。 历史学家基本上同意,大石圆顶清真寺的目的是为了宣布伊斯兰教(对穆斯林来说则是实现)对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胜利。 它的位置和设计就说明了这一点。 大石圆顶清真寺的蓝本是拜占庭教堂,特别是附近的耶稣圣墓教堂,但它的主要目的是确立新的宗教,在气势上压倒其它教堂。 从古兰经(4:171)中摘出的诗篇刻在显眼的地方,直接强调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在神学方面的区别: "真主是唯一的主宰: 赞颂真主: 超绝万物, 他绝无子嗣"。 这些宣言如此大胆,一个简单的向上的拱形如何能表达出来?
"鉴于该建筑在伊斯兰早期建筑史中的开创性地位,我们必须考虑在以建筑的形式确立新宗教的文化认同时,采纳尖拱可能发挥的作用",《英国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形成》一书的作者,建筑历史学家彼得·德雷珀写道。
这算不算我在调查开始时提到的诺斯基说的"有意识的美学创作"呢? 可能。 不过,传统观念仍然认为大石圆顶清真寺的尖拱修建时间较晚,而且,即使它们是原来的,也只是"当场纠正"而已,没有任何更神圣的意义,如同纽约大学阿布扎比分校的塔巴说的那样。 不论是哪一种,他们最终都成了伊斯兰建筑的"显著特点",按照德雷珀的说法: 这个趋势的起源点可能是耶路撒冷,也可能是诺斯基所说的约旦东部沙漠倭马亚王子遥远的堡垒和狩猎小屋,甚至有可能在一个更不起眼的地方,即西北方向30英里左右的地下10米(30英尺)深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乘坐一艘玻璃钢小艇在拉姆拉蓄水池阳光斑驳的半透明水面上划行。 这艘船宽敞的座舱为我提供了最佳观赏点,近距离地观察这里的尖拱—一面墙上的库法体铭文这样写着—"真主保佑"并遵从哈里发•哈伦•拉希德之令建立,"172年朝圣月"(公元789年5月)。 因此,蓄水池不只是残存的阿巴斯遗迹,还"构成了人类已知最古老的既系统又完整的独立尖拱应用",克雷斯韦尔强调说。 这些尖拱优雅、完美,它们在水面上形成一系列凸窗和六条对称的走廊,就像被洪水淹没后又被人长期遗忘的哥特式教堂。 真可惜,我想: 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修建了在当时很少见的建筑,但来蓄水池的人多数只是用水桶打水,而不是来欣赏下面的工程艺术品。
但正如德雷珀所说,拉姆拉代表"一种新的建筑语言"。 更早的时候,如果说散落在中东各处的实例可能是这种新语言的最初几个词汇,那么拉姆拉的尖拱则代表初次形成的完整句子。 这种语言将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不断发展和传播,并在中世纪欧洲的哥特式教堂时期达到顶峰。
我试图确定尖拱的发展年表,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尽管物理特征可以从一个地点追到另一个地点,但作为一种思潮,我们还是很难确定它的发展路线。 这是因为在中世纪,洛瑞写道“[西方]和穆斯林世界之间的密切联系不是静止不变的,而是充满变数,从一种艺术影响模式变成另一种”。
而且,正如西方基督教采纳了东方伊斯兰教的尖拱,伊斯兰教也从波斯、拜占庭、印度、亚洲、非洲,甚至欧洲习得一些文化词汇。 考虑到这一点,纳特谢对我总结了伊斯兰艺术史,他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他的前任教授(克雷斯韦尔同时代的学术对手)、已故的艾哈迈德•费克里说的话。
"伊斯兰艺术史学生将伊斯兰艺术看做既聪明又美丽的孩子",他笑着说。 "但这个孩子的眼睛来自罗马,手来自波斯,腿来自科普特埃及。 这些元素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个优秀、聪明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艺术史上最深刻的运动,哥特式的诞生就要感谢这个聪明的孩子。
|
自由撰稿人汤姆•佛得(writah@gmail.com)经常向沙特阿美的世界供稿,他持有伊斯兰研究和基督教-穆斯林关系史硕士学位。 他将本文献给他的老师、顾问、导师兼朋友,已故的伊卜拉罕•阿布-拉比,他们曾一起走过许多地方。 |
欢迎各位对译文提出反馈意见
我们欢迎读者对译文发表意见,这样能帮我们的语言工作者提高翻译质量。请将意见用电邮发送到saworld@aramcoservices.com,主题栏请用英文标明“Translations feedback”。由于收到的意见量大,我们可能无法回复全部邮件。
--编者 |